正如本章开头所提到的,关于跨性别者,迄今为止一直有这样的解释:"生理性别"与"心理性别"不一致的人。尽管,为了让占多数的顺性别者容易理解,一直以来跨性别者自己也在使用这种"身体"与"心理"的二分法来解释自己。然而,这种解释远远无法反映跨性别当事人的生活感受和现实。通过使用"生理性别"和"心理性别"这样的解释,我们忽略了什么?为什么这两个概念逐渐被"出生时被指派的性别"和"性别认同"所取代?让我们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顺便问一下,当提到"生理性别"时,大家会想象什么呢?许多人可能会认为它是生物学特征,可能主要指的是外生殖器等身体局部部位,这些从出生时就不会改变的客观因素吧。而另一方面,"心理性别"听起来可能像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是主观的,可以随意操控的,是可以随便说的东西。正是这种误解的产生,成为使用"生理性别"和"心理性别"这一表述方式的问题所在。这种理解使我们远离了对跨性别者的正确认识。

首先让我们思考一下"生理性别"。回想一下我们的日常生活就会明白,用于识别他人"性别"的身体特征是不仅是多种多样的,而且目前来说这些特征都是被模糊地识别的。例如身高、头发长度、肌肤质感、声音高低、面部骨骼结构、胸部形状、外生殖器、内生殖器、体毛的浓密度和生长方式、染色体、腰围、腿的粗细、脚的尺寸、体味……这些都可能与"性别"这个大分类相关联,被视为因性别差异而有所不同的身体特征。例如,"那个人胸部丰满所以是女性",或者"这个人的脚尺寸是29厘米所以肯定是男性",这些身体特征就是被用于这样的判断。它们作为一个人的"性别"指示器,发挥着身体"性征"的功能。

另一方面,在基于这些身体特征进行性别分类时,几乎不会使用传统上由男性医生和学者主导定义的生殖器形状或染色体组合。事实上,在日常生活中理解他人性别时,我们几乎没有机会相互展示生殖器官或提供染色体检测证明。我们只是从对方的身体中模糊地选择被认为是"性征"的特征,比如认为头发长的是女性,个子高的是男性,声音高的是女性,以这种方式来理解"生理性别"。正因如此,这种推测出的性别有时可能与当事人的实际情况不符。

当听到"生理性别"这个词时,很多人会立即联想到外生殖器的形状或性染色体的配对。然而,在我们社会中实际具有重要性的"身体性征"是我在此列举的各种各样的特征,基于这些特征的复合组合,我们获取或错误获取关于他人性别的信息。这就是使用"生理性别"一词的第一个弊端。这个词给人一种印象,仿佛身体的性征仅局限于身体的特定部位,这与现实生活严重脱节。

使用"生理性别"一词的第二个弊端是,它给人一种似乎无法改变的印象。然而实际上,相当多的跨性别者通过各种方式改变自己的身体,从而改变了"生理性别"本身。这种身体改变的代表是医学手术。虽然我们将会在第2章和第4章详细讨论,但简单来说,有些跨性别者会通过手术使胸部平坦、切除外生殖器,或者创建新的外生殖器。这意味着,即使是那些经常被视为"性征"代表的身体特征,也是可以改变的。甚至充满了身体的性激素平衡也可以人工改变。

此外,"生理性别"有时会被理解为与"户籍性别"具有相同的含义。然而在当今日本,已经可以变更户籍和身份证明上的姓名和性别,因此这些证明文件不再持续与特定的出生时身体形态或特征相联系。考虑到这些背景,我们可以看出,我们的性别实际上并不像"生理性别"这个词所暗示的那样是不可更改的。

如今,人们更倾向于使用"出生时被指派的性别"而非"生理性别"这一表述,原因就如上所述。确实,我们的身体存在着被赋予与性别密切相关的部位和特征。但实际上,我们在社会生活中不断地相互分类性别,而这种性别分类,正如本章多次提到的,从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甚至在出生前)就已经开始。"出生时被指派的性别"这一表述暗示了"性别"被赋予我们这一社会实践的存在,因此能更好地反映实际情况。

"出生时被指派的性别"这一表述还使我们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婴幼儿不仅仅被赋予外生殖器或户籍登记信息,还被强加了"你要作为女孩/男孩这样一直生活下去"的关于未来生活方式的命令。关于这个命令的详细内容,我们很快就会回到这个话题,但简单来说,正是因为不遵从这种"一直作为女性生活/一直作为男性生活"的"分配=命令",跨性别者有时会面临特殊的困难。

接下来,我将解释"心理性别"一词的弊端。"心理性别"这个词不幸地带有一种基于个人认知的暗示。这无法考虑到人们在社会生活过程中确立自身性别认同的过程。

正如之前在性别认同的解释中所述,随着我们的成长,我们开始理解自己被作为哪个性别群体的成员对待,并且开始形成关于自己将作为哪个性别群体的一员生活,或者无法作为哪个性别群体的一员生活的未来图景。

"心理性别"一词所忽略的是这种社会性的要素。实际上,不论跨性别者的存在与否,在当今社会中,男女性别差异仍具有重大意义。正因如此,在这样的社会中生活时,自己属于哪个性别群体的成员这一点,对个人身份认同而言变得尤为重要。

此外,"心理性别"这一表达也带有某种瞬息变化、不稳定的含义,仿佛一个人的感受可能随时随刻发生变化。然而,当我们谈论性别认同时,指的是关于性别的稳定自我认知,这与一时的想法或没有实质内容的临时自我主张有着极大的区别。

确实,有些人的性别认同是"不稳定"的。然而,这种"不稳定"之所以对当事人的生活具有重大意义,常常带来严重的烦恼,是因为这不仅仅是”心情上的问题"就能解释的。社会对性别差异的重视程度使得关于性别的自我认知深深嵌入到每个人身份认同的核心中。

以上就是使用"心理性别"这一词的弊端⑤ 。

⑤ 然而,当跨性别当事人使用"心理性别"这个词时,其中可能包含着这样一种悲痛的心情:作为一个性别认同被全世界否定的人,将"虽然没人理解,但'我心里就是女性/男性'"作为肯定自己性别的最后堡垒。因此,不应责备跨性别者使用"心理性别"一词。例如,参考以下内容:五月あかり、周司あきら"あかり与あきら对谈'心理性别是什么?'"https://ichbleibemitdir.wixsite.com/trans/post/what_is_gender_identity